羌村[1]

　　【其一】

　　崢嶸赤云西，日腳下平地⑴。

　　柴門鳥雀噪，歸客千里至⑵。

　　妻孥怪我在，驚定還拭淚⑶。

　　世亂遭飄蕩，生還偶然遂⑷！

　　鄰人滿墻頭，感嘆亦歔欷⑸。

　　夜闌更秉燭，相對如夢寐⑹。

　　【其二】

　　晚歲迫偷生，還家少歡趣⑺。

　　嬌兒不離膝：畏我復(fù)卻去⑻。

　　憶昔好追涼，故繞池邊樹⑼。

　　蕭蕭北風(fēng)勁，撫事煎百慮⑽。

　　賴知禾黍收，已覺糟床注⑾。

　　如今足斟酌，且用慰遲暮⑿。

　　【其三】

　　群雞正亂叫，客至雞斗爭。

　　驅(qū)雞上樹木，始聞叩柴荊⒀。

　　父老四五人，問我久遠(yuǎn)行⒁。

　　手中各有攜，傾榼濁復(fù)清⒂。

　　“莫辭酒味薄⒃，黍地?zé)o人耕。

　　兵戈既未息⒄，兒童盡東征。”

　　請為父老歌⒅：艱難愧深情⒆！

　　歌罷仰天嘆⒇，四座淚縱橫。[2]

　　作品注釋

　　⑴崢嶸，山高峻貌；這里形容云峰。赤云西，即赤云之西，因?yàn)樘栐谠频奈鬟叀９湃瞬恢剞D(zhuǎn)，以為太陽在走，故有“日腳”的說法。這兩句是未到時的遠(yuǎn)望。

　　⑵因有人來，故宿鳥驚喧。杜甫是走回來的，所謂“白頭拾遺徒步歸”，他曾向一個官員借馬，沒借到。“千里至”三字，辛酸中包含著喜悅。

　　⑶妻孥（nú）：妻子和兒女。杜甫的妻子這時以前雖已接到杜甫的信，明知未死，但對于他的突然出現(xiàn)，仍不免驚疑，只是發(fā)愣，所以說“怪我在”。下句說，驚魂既定，心情復(fù)常，方信是真，一時悲喜交集，不覺流下淚來。這兩句寫得極深刻、生動，是一個絕妙的鏡頭。

　　⑷遂，是如愿以償。這兩句是上兩句的說明，下四句的引子。“偶然”二字含有極豐富的內(nèi)容，和無限的感慨。杜甫陷叛軍數(shù)月，可以死；脫離叛軍亡歸，可以死；疏救房琯，觸怒肅宗，可以死；即如此次回鄜，一路之上，風(fēng)霜疾病、盜賊虎豹，也無不可以死。現(xiàn)在竟得生還，豈不是太偶然了嗎？妻子之怪，又何足怪呢。

　　⑸歔（xū）欷（xī），悲泣之聲。在這些感嘆悲泣聲中，讀者仿佛可以聽到父老們（鄰人）對于這位民族詩人的贊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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